谷万里
中医药能否治疗急危重症?其实这是一个在当代中医发展式微、临床水平下降、乏人、乏术的社会环境下才提出的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。
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,中国人患病就是找中医来看的,其中当然包括了各种急危重症!从历史记载的扁鹊救治虢国太子的起死回生之术,到历代医案的记载,中医药治疗急危重症的案例难以计数。
从中药的服法来看,根据病情的紧急程度,中药有“顿服”之法,就是指一次较快地将药物服完。“顿”既作速度,又作次数。通常指病情较急者,煎好后立即服下,取急病急治之意。东汉医学家张仲景《金匮要略》载的治急症吐衄的泻心汤、治肠痈的大黄牡丹皮汤等属于此类。一般的高热性疾病、传染性疾病、小儿急症等亦采用顿服法。
另外,从传世文物和出土文物来看,中医外科手术器械也反映了中医对急危重症的外科治疗水平。1995年在山东省广饶县城南傅家村大汶口文化遗址第392号墓出土了一具男性人类骨骼,其颅骨右侧顶骨的靠后部有一直径为31mm×25mm的近圆形颅骨缺损(如下图),考古和医学专家考证该墓主生前曾被施行过开颅外科手术,且术后存活至少2个月,这一外科手术的成功早于西方1000多年,证明了古代中国医学的高度发达和辉煌成就。如果在古代提出这样的问题,一定被当成脑子有问题。
我的父母早年在农村基层医院工作期间,迭遇急重病人,每多单用中医诸法,中药、针灸、推拿、土单验方等,杂合而治,竟获桴鼓之效。兹爰引数例老年急重病症患者的治疗情况,意在说明祖国医学在救治急重病人方面,确有其特长(原文已经发表)。
病案介绍
〔例一〕宋某,男,八十岁,农民,阳谷县石门宋公社石门宋大队。1974年7月15旧诊。
患者于四天前因过八十寿辰时,过食肉类,出现院腹胀满,不能进食,渐至神识模糊,不能言语,医者观其面色红赤,额有热感,认为感冒所致,给服APC、土霉索等药未效,病渐加重。第五天邀余诊治时,见患者神志不清,闭目仰卧,体胖面赤,微喘气粗,口唇燥裂,唇色赤暗。翻开眼睑,见目赤,白睛血丝甚多。撬开牙关,见舌苔黄揭黑燥,舌质深红色。院腹饱满,鼓之如鼓。切其脉弦滑略沉。偶见患者不自主的以手触摸腹部,可知患者腹部胀痛不适较甚,虽已不能诉说其苦,然在下意识之中尚能有所反应。测体温37.1℃,血压250/140毫米汞柱。听诊心律规整,心率76次/分,未闻及杂音,双肺呼吸音清。患者小便失禁,大便五天未下。观其脉症,一派阳明腑实奎闭之象,病虽危重,如大便得通,腑实得开,或有转机。遂予大承气汤。处方:大黄10克,积实12克,川朴12克,芒硝10克。水煎灌服,一剂。
药灌下2小时多,大便未下,神识仍不清,时而在床上翻转。知病重药轻,遂加大药量,并遵《伤寒论》煎药法,将大黄改为15克,后入,芒硝仍用10克,但改为烊化,再服一剂。服药约20分钟后,大便先排四枚盘珠样粪便,色黑,甚硬,以脚踏之竟不破碎,随后便出稀溏粪便甚多,气味奇臭。便后,神志转清,巳能言语。翌日出诊:面色已不红赤,白睛红丝消失。测体温36.7℃,血压为150/90毫米汞柱。腹部亦不显胀大,黄褐色舌苔已见退,深红色舌质已变浅,弦滑有力之脉已减弱。患者仍感食欲不振,胃脘稍痞满,给予理气和胃消导之品二剂以善后。
〔例二〕赵某,男,82岁,农民,阳谷县石门宋公社国庙大队,1976年1月16日诊。
患者于21天前,逢冬至日,因过食肉类,遂出现院腹痞满,食欲不振,身体日衰,渐至卧床不能活动。就诊时见患者仰卧炕上,面色晦暗,神志有时清楚,有时模糊,不能翻身,但四肢尚能屈伸。经反复询问,知其头两侧作疼,口干厂不欲饮食。患者家属曰:自病后进食日渐减小,时有恶心,已21天未大便,小便色赤量少。曾服中药三剂,药后恶心好转,仍未大便,又增小便失禁。再询患者,小腹并无胀痛,且无便意。观其舌,苔较黄厚,切其脉,略有缓象。心脏听诊无明显异常,两肺底部呼吸音粗糙,.体温正常,血压150/100毫米汞柱。证属湿热积滞,胃肠气机不利。治当化湿清热以运脾,理气导滞以和胃,俾脾湿热去,脾运恢复,胃气得降,则大便当自通。予陈平汤加味。处方:苍术10克,川朴10克,陈皮10克,清夏10克,茯苓13克,枳壳12克,黄芩10克,栀子10克,竹茹10克,木通10克,甘草3克。水煎服1剂。
1月17日复诊:药后大便得通,初头稍千,排便量甚多。头痛、口干均减轻,精神、食欲好转。舌苔转薄。继服上方一剂。
1月18日诊,饮食渐增,已可在床上翻身活动,仍感头两侧作疼,身有沉重感,口略干,小便色黄减轻,仍有时滴沥失禁。湿邪未尽,上方加羌活10克,柴胡12克,再服一剂。诸症若失。
〔例三〕许某,男,74岁,农民,阳谷县石门宋公社许庄大队,1971年7月20日诊。
患者于20天前患痢,在家服中西药,症状略有好转,仍下痢不止,遂于8天前住院治疗。迭用庆大霉素、卡那霉素、氯霉素、黄连素等药注射,并配合其他口服药,效果不显。大便甚频,呈乳白色或米黄色粘冻样物,已有滑脱不禁之势。患者精神萎糜,尚能进少量流质饮食,口干少饮,舌红无苔,脉细弱。患者家属要求服中药治疗,即停用全部西药。根据患者脉症,属有久体虚,阴液下流,急当滋阴固涩。方用白芍30克,生山药30克,水煎服1剂。患者家属取药后立即煎服,自药服下后,泄痢未作,后又连服2剂,大便恢复正常,精神转好,饮食增加,四日后出院。
〔例四〕郑某,男,65岁,农民,阳谷县节门朱公社郑庄大队,1971年12月30日诊。
患者因全身麻木,四肢尤甚半年多;小便不畅渐至癃闭,大便秘结月余,以末稍神经炎、尿潞留收入住院。初以西药治疗为主,辅以中药、针灸,并持续导尿,灌肛。20天后,麻木症状有所改善,但大便仍不通利,小使仍需导尿。患者精神负担较重,饮食减少,日渐消瘦。据《本草纲目》载,蝼蛄后半截有利小便治癃闭的作用,遂欲试用之。时置隆冬,天寒地冻,万物闭藏,鲜缕姑甚难寻找。患者之子即告之附近各生产队深翻土地的社员,出乎意料,竟在当日傍晚弄到6个活蝼蛄。翌日早饭后,拔出导尿管,用蝼蛄2个熬水半碗,待有便意时即喝下。半小时后,急欲小便,但仍排不出,要求导尿。在导尿过程中,有尿液从导尿管旁溢出,以往从未有此现象。下午3点许,在上次熬水所剩嫂姑残渣中,又加入2个缕姑,熬水半碗饮下。及至欲小便时,让患者以手揉按下推小肤部,小便竟能自行排出。晚8点又用2个缕姑熬水喝下,当夜自动排尿3次,量多色清,无任何痛苦。此后,小便完全恢复正常。后又用炒韭子研细,每服3克,日3次,大便竟也渐转通畅。又综合调理数日,患者二便通利,精神饮食均好,可下床活动,唯四肢麻木尚存,遂带药出院继续怡疗。
临床体会
(一)重在辨证:例一患者,年虽八十,但素体健壮,脉症俱实,阳明腑实无疑,勿畏承气峻猛而避之。首剂药量稍轻且煎不如法,故未见效验。二剂除加大药量外,将大黄后入,芒硝烊化,增强通便导滞滞,荡涤腑实之力,故能收到药到病除,血压亦迅速恢复正常的效果。伤寒方结构严谨,配合有度,煎服得法,勿轻意违之,这是在临床应用、探讨伤寒方中应该时时注意到的。
例二患者21天未大便,临床罕见。但腹无胀痛之苦,脉不实,苔不燥,显非承气之证。反以燥湿运脾清利之法,俾湿热去,脾得健运,则腑气自通,此亦治本之法。若仅因其日久未便而妄用攻泄之法,则必正伤气馁而致危殆。
例三患者痢久伤阴,西药屡用而无效,正气内亏,抗菌素已不能发挥作用。仿张锡纯用山药、白芍的经验,两药重用,养阴固涩而不敛邪,柔肝缓急而不腻滞,竟能药到痢止。
以大三例老年急重患者的治疗,均在辨证论治的基础上,单用中药取得转危为安的疗效,显示出中医抢救急重病症的特色。
(二)杂合而治:临床治病如临阵打仗,刀枪剑戟,择其善者而用之,制敌取胜为目的。临床治病除“辨证论治”投以汤剂这样的“正规战”为主外,辅以灵活多变的“游击战”,针灸、推拿、土单验方皆可择善而取,弥补汤药之不足,有时能取得意外的疗效,而且较之汤药来得快当,对于急重病人尤为适宜。例四患者在用中西药正规治疗效果不理想为情况下,用蝼蛄一味,一举决壅开塞,收到奇效。余在基层尽院工作时,根据病倩下常先施以针灸、推拿,有立效病徐者,即免于汤药之苦,症减未除者,再处以药方。实践证明,在辨证的基础上,中医请法,杂合而治,是提高疗效,缩短病程,灵活多变,适应急企的最好措施,也足见祖国医学宝库之丰富多彩。
中医药不能治疗急危重症吗?中医药疗效慢吗?事实胜于雄辩。但这要有一个前提:病家信得过你。病家能否信任你,那要看你的中医真实水平、你的治疗信誉怎样了。另外,还有一个环境条件,这个“环境”不是卫生环境,而是治疗环境。这样的危重病人,在大城市,靠中医纯用中药治疗的,已经很难见到了。久而久之,中医本身对这类急危重症也失去了治疗经验,即使遇到,恐怕也以输液为主,绝少再想到用中药了。
但这也非绝对,机会还是有的。一年前,病房一位尿毒症患者,年近70岁,遍用西药、血液透析多次,渐出现深度昏迷,只待时日了。其女是本院护士,有人建议她找谷越涛老中医开中药,总比坐以待毙强。患者全身浮肿、腹胀大,撬口观舌,舌苔黄褐腻厚而润,脉沉弦数而结代。导尿,日尿量不足100ml。辨证为湿热壅阻三焦,枢机不利,少阳生气被扼。应当治以清化疏利,助少阳疏转之机,使少阳之生气得萌,庶几可救。给予温胆汤合五苓散加减,先服一剂。翌日其女曰:昨晚9时许鼻饲中药后,至天明已排尿2000ml,神志渐清。出院后坚持服中药,肾功能也渐至正常。
这就是说,偏僻的山区农村,中医固然可以发挥作用、显现威力,在大城市、大医院,在西药疗效不佳或无效的情况下,中医药仍然可以发挥作用,事在人为,关键看中医的水平和疗效。